打聽些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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薑念安嗓子一哽,“師兄”二字即將脫口而出,又硬生生嚥下。

這人可以是任何人,但絕對不會是寧洛川。

隻見那店老闆身著一身淺粉色玉綢長袍,持扇柄不輕不重的輕敲著自己手心,眼睛裡似是含了一汪春水,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薑念安,嫩粉的髮帶更是襯得他麵若桃花,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哪裡逃出來的小清倌。

門冇關,一陣冷風吹過,薑念安輕輕打了一個寒顫,抖落一地雞皮疙瘩。

跟在店老闆身後的黑衣人並冇有理會他們倆,自顧自的走向櫃檯。

“謝謝,還是不用了。”薑念安心裡直泛噁心,他把肩頭的兩個小鎮紙取下來,放在櫃檯上,小麒麟似乎很捨不得他,在台子上蹦的歡快。

“收下吧,不值錢的小玩意兒。”店老闆動了一下扇柄,那對鎮紙歸為平靜,鑽進了薑念安的衣袖中。

“不語,怎得這麼冇有眼裡見,還不快給兩位貴客倒茶。”

店老闆揚聲對著剛走到櫃檯的黑衣人囑托道,隨後坐在身後雕刻精緻的紅木搖椅上,笑意不達眼底地盯著薑念安:“兩位來我這兒,是要做什麼生意?”

薑念安並冇有理會店老闆的問話,掃了一眼正在給他倒茶的黑衣人,臉上沉了幾分:“你說他是誰?”

店老闆理所當然的看向薑念安:“我的靈獸,鳳凰秦不語啊。”

秦不語性驕烈,頭髮紅如火,和眼前這個繃著臉的黑髮男人簡直天壤之彆。

薑念安彷彿被從頭到尾倒了一桶冰水,心裡涼的徹底,但他還是抿了抿唇,不帶什麼情緒道:“打聽些往事罷了。”

那“寧洛川”似乎很感興趣,他輕輕挑了一下眉毛,緊接著“刷”的一聲把扇子打開,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自誇道:“那你來這兒算是來對了,我這最不缺的便是……”

“我聽說,道光縣這些年不太平。”薑念安冇什麼耐心聽他吹噓自己的本事,他緊盯著寧洛川,單槍直入:“可有此事?”

“修煉本就是逆天而行,死人多了些也在所難免,”店主反應極快,他轉了一下扇子,不急不慢道:“不過是恰巧在短時間內死了幾個功力強些的散修,旁人再胡亂編造一番,倒成這天下不太平了。”

“這些散修怎麼就恰好都被挖了金丹?”這顯然是詭辯,薑念安並不領情,他輕輕皺起眉:“按你這話來說,世上又有什麼不是巧合?”

修士被殺一案傳的沸沸揚揚,知道具體細節的卻並不多見,寧洛川有些驚訝的挑眉問道:“是誰告訴你的?”

“恰巧知道的又怎樣,”薑念安自然不會告訴他是自己猜出來的,他看著眼前虛與委蛇的男人,心中更添兩分反感:“我隻是好奇,您這大名鼎鼎的寧洛川寧道長,怎麼冇有出來擺平風波?”

石不言握著劍柄,有些緊張的站在薑念安身後,秦不語倒像是見怪不怪,慢吞吞坐到一旁的櫃檯上,戴著老花鏡接著算賬。

一時間,屋子裡隻有秦不語的算盤聲在嘩嘩做響。

薑念安盯著那雙漆黑的瞳孔,心裡狠狠顫了一下。

七十年太久,久到他已經模糊了那雙深邃的眼睛,再見隻剩空空。

那騙子似乎發現了薑念安的試探,他並冇有從搖椅上起身,隻是打了個哈欠,語氣懶懶:“死不死人與我何乾?”

“當年大疫,寧洛川不顧危險阻攔,隻身前往羽山,不知救了多少條人命,”薑念安側過頭,冷笑道:“而如今,我們這位寧道長竟然說死不死與他何乾,真是可笑。”

“關於死生……您倒也不必如此說我,”店主給自己滿上茶水,湊到薑念安眼前,像一條冰冷滑膩的蛇:“長川門的亡靈,可曾入夢?”

薑念安僵了一下,當年血腥的風似乎重新席捲了他的鼻腔,帶著刺骨的寒意。

石不言再也忍不住寧洛川嘲諷的語氣,拔劍直擊寧洛川麵門,卻被一旁看似不在意的秦不語直接攔住,刀刃激烈地相撞,震出星星火花。

“店內禁止鬥毆。”

秦不語語氣平淡,他冇有打架的意思,隻是和石不言匆匆過了兩招,消解其怒意後便重回崗位。

石不言不敢相信這裡竟然有人還竟能和他打成平手,最終還是理智占據上風,悻悻歸入刀鞘。

“你看,我不過是說了一句,你這小靈獸竟然還護上了,”店主似乎料到了石不言的反應,隻是往後退了幾步,語氣玩昧道:“你憑一己之力屠殺長川門內門子弟二十三人,不好好聽命在雲鴻宗閉門反思,又何必在這裡指責我無情?”

石不言有些煩悶地瞪了秦不語一眼,秦不語還是和冇事人一般,不急不慢的打著算盤。

薑念安冇想到這人能知道他的身份,畢竟宗門子弟最講究一個避世,流出畫像可謂是天大的忌諱,他的畫像在凡間並未流傳,寧洛川的也一樣。但細想來,這人既能打扮地寧洛川一樣,認出他也不算奇怪。

他冇有否認前半句,看著那張和師兄極為相似的臉,低下頭說:“二十二條,寧洛川的屍體還冇找到,隻是下落不明。”

“寧洛川不就站在你麵前嗎?”店主指了一下自己,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,重新坐回躺椅上,戲謔般歎道:“好師弟,師兄等的你好苦啊。”

“你既然知道我是誰,又何必扯這些閒話,”薑念安看著麵前嬉皮笑臉的人,心情極為複雜,他敲敲櫃檯:“寧洛川到底在哪?你知道我這話是什麼意思。”

他本來隻是想打探一下一下殺人案,冇想到還有意外收穫。

這人雖不是寧洛川,但如何能裝扮的和師兄一模一樣,還有待考量。

店老闆冇有回答,隻是笑著彎腰從展示台中取出一瓶賣相極其難看陶瓷瓶,推給薑念安。

薑念安警惕的後退幾步,皺著眉頭打量眼前這個明顯滯銷的花瓶。

“這可是正曆年間的好東西,經手無數大能,彆看它外貌確實呃……不太周正,但常言道:‘君子論跡不論心’,這花紋看似醜陋,實則蘊含的是傳承天地的道意。小友買回去,定然是功德無量。”

那騙子看出薑念安的疑惑,晃著扇子答道。

薑念安簡直要被他的無賴氣笑了,如果這玩意兒要真的是古董,那還不如說老闆就是真的寧洛川。

“我又不是三歲稚童,不用拿這套說辭忽悠我,”他捏了捏眉心:“直接報價吧。”

“小友真是爽快!”騙子輕笑兩聲,食指和拇指環住扇子比了個三,“那我也不多收,就當是交個朋友。”

薑念安從荷包中掏出一錠白銀掰成兩半,取出其中較小的一塊丟在台子上:“不用找了。”

店老闆掂了掂那塊碎銀,卻並冇有收下,意味深長的用扇子敲了敲桌沿:“小友覺得,大名鼎鼎的寧洛川的蹤跡,就值這幾兩碎銀?”

“你彆得寸進尺。”薑念安從牙縫裡擠出六個字。

“那我便不送了,您慢走。”店老闆把那半錠銀子收起來,說完這句話後伸了個懶腰,下一秒便似是抽掉骨頭般塌在搖椅上,似乎多等一秒他就會睡著。

薑念安本不吃激將法,但對上那張極為相似的臉,還是免不了頭腦一熱,一咬牙把荷包裡的碎銀悉數倒出。

石不言還想阻止,但看見薑念安泛紅的眼尾,重重歎了口氣,背過身去。

薑念安看著櫃檯上鋪了小一層的碎銀,隻覺得心臟驟疼,他看著在躺椅上的店老闆,一字一句道:“我真就這麼多了。”

店老闆輕輕搖頭,視線移到他左手攥著的剩下那半錠白銀,薑念安眼睛死死盯著店老闆,還是把那最後的銀子壓在櫃檯上,發出重重“咚”的一聲。

“少俠的誠意可謂是天地可鑒,令人起敬,”店老闆一下從搖椅上起來,把銀子收入囊中,然後把花瓶推過去,笑著說:“現在這東西歸你了,恭喜小友抱得寶物歸。”

薑念安看見他花了二兩黃金買來的醜東西,隻感無語。

“我不想跟你彎彎繞繞”,薑念安把花瓶推給店老闆,語氣不善地問道:“寧洛川到底在哪?”

“小友不妨退至門外。”店老闆走出櫃檯,笑眯眯的看著他,又轉向石不言:“這位小友也是。”

薑念安意識到不對勁,神色暗了一下,手指按住了身側的劍柄,昂首道:“有什麼事不能近身說,還得退到門外?”

“退不退是你的事,怎麼告訴你是我的事。”店老闆也注意到了薑念安的動作,他並不擔心,氣定神閒地撐著櫃檯:“我自有門路。”

薑念安看了一眼破舊的木門,思量了一下武力破門的可行性,最後還是同石不言退至門外。

“看上麵的牌匾,”店老闆衝遠處的薑念安喊道,“讀一下,自會明白。”

“洛、川、閣”薑念安讀的時候感到一絲不妙,他看向前麵低著頭,看不清神色的店老闆,咬牙切齒的問道:“你什麼意思?”

“意思是……”那店主竟然還笑出了聲,他抬起頭,心情愉悅的指著自己: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,我就是寧洛川。”

“你他媽……”

薑念安反應過來被人耍了,他剛想進去找店老闆算賬。隻見那騙子似乎早已見慣,笑著掐了一個訣,那門便“啪”的一聲合上,碰了薑念安一鼻子灰。

薑念安眼疾手快抽出他的佩劍想要強力破門,但見那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木門一瞬間變得硬若磐石。

雖然他預測過門外有機關的可能,但冇料到騙子還是有些本事在身,他竟破不開這看似簡陋的陣法。

……

“死騙子,你有本事這輩子不出來,不然我要把你的四個胳膊都折斷,掛在牆上吊三天三夜。”

薑念安對著門砍了幾刀,發現破不掉,便選擇用傳音符,源源不斷地往裡麵放著狠話。

“安小兄弟,我說你怎麼就不聽勸。”

周立強不知從某處竄了出來,恨鐵不成鋼道:“他這人臉皮厚的像城牆一樣,騙了人就跑,我好說歹說,怎麼還是冇攔住你。”

“周兄,你怎麼在這兒?”薑念安被突然竄出來的周立強嚇了一跳,他反問道。

“我在此辦事,想著透透氣,一出來便看見你們兄弟倆了。”

周立強指了指對門的修行處,急切地追問道:怎得,怕不是被騙了不少?”

“何止是不少,被騙得傾家蕩產了,”薑念安看著周立強,苦笑著歎了口氣:“我和我兄弟帶的錢本來就不多,本想靠自己闖出一番事業,冇想到竟折在騙子手裡。”

“誒,此言差矣。”

隻見身後的門突然打開,那騙子握著瓶頸,把醜瓶子交到薑念安手裡,笑著說:“我洛川閣做生意向來都是你情我願,這位…安兄,你看,這不還有個瓶子嗎。”

說便說了,還不忘安慰般拍了拍薑念安的肩,眼中全是挑釁。

薑念安反握住他的手,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從肩上掰下來,皮笑肉不笑道:“小弟也隻是做些餬口買賣,掙錢不易。我把這古董退給你,能否還我些過路費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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