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月老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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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裏人本就不算太多,一個大活人無緣無故的消失,自然會引人注目,尤其當這個人還是村長的兒子。

李老賴在村裏雖然臭名昭著,但村裏人礙於村長的顏麵,還是得幫忙四處搜尋。

他失蹤的當天夜裏,村長以為他夜不歸宿是去了鎮上的妓院過夜,往常這樣的事也並不是冇有,他心裏恨鐵不成鋼,卻也不願聲張。

第二日一早,村長令家中親戚將他從鎮上揪回來,哪成想,鎮上都說這李老賴昨日並未來過。

最初的一兩日,村長還不算太擔心,畢竟這怎麽說也是個成年男人,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,這大活人還真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,再也不見了蹤跡。

對此,唯一真情實感著急的恐怕也就隻有村長自己家了,村裏大部分人本就看不慣李老賴,此番他銷聲匿跡,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拍手稱快。

但這些事啞巴一概不知,起初他也曾擔憂過,會不會有人懷疑自己或是洛星河,他其實知道,這種可能性很低,但仍然忍不住會去想,畢竟這可是一條人命,還是以如此殘忍的方式被剝奪,他無法不抱有心理負擔。

而始作俑者洛星河則卻對此毫無感想,他確實對這些早已習以為常,他本就是醫者,手上沾染鮮血無數,無論是藥石罔效的病患,還是親手剷除的仇敵,同樣都是生命的流逝,對他而言並冇有太大分別。

啞巴時常心驚於他的淡然,他依舊照常出門,也會受托教村裏的孩子習字。他相貌絕倫,氣度非凡,高貴傲氣,又有誰能想得到,這幅令人驚豔的外殼下包裹得是如此殘忍的核心?

啞巴完全做不到像他那樣毫不在意,這件事總是時有時無的縈繞在他心頭,他也無心再上山,不然總是免不了回憶起那些,更何況洛星河口中的“追魂香”,他雖不太瞭解是什麽,也大致明白洛星河確實可以輕易得到自己的行蹤。

但或許是由於最近發生的事太多,也太過顛覆他一直以來的生活,又或許是因為對洛星河一言難儘的複雜心情,他奇異的平靜了下來,並未再像之前那般焦慮、迫切。

他不再深入山林,隻在山腳邊佈置一些簡單的陷阱,若是有狩獵到獵物,便會送給門口的大黃狗一家子,洛星河總是對此十分憤懣,但也並未真的對那些狗怎麽樣。

現在再聽到他的威脅,啞巴的心情已經與當初截然不同。他發現:洛星河雖總是態度盛氣淩人,總要說一些威脅人的狠話,或是不中聽的話,但實際上那些話並不會付諸於他的行動。而他真正動手殺人時,反倒話很少,也從不會事先威脅。

他說的和他做的,似乎完全背道而馳,讓人越發看不懂了。

啞巴本來經常會做些東西拉去鎮上交易,或者接一些鎮上的訂單,但現在卻不太方便,隻能在家對著師父留下來的書鑽研榫卯、機關之類的,日子過得挺悶。

他口不能言,心靜得很,十分坐得住。相較之下,洛星河便有些待不住了,啞巴總是專心致誌的投入自己的事情,他都替他嫌悶,更何況洛星雨說有孕之人時常會情緒低落,同樣會影響身體狀況。

某日,啞巴正拚裝那榫卯,洛星河將他手上的部件抽走,本能的想要扔到一邊,但還是硬生生的忍住了,乾巴巴的問:“老待在家裏,你不悶嗎?”

啞巴自然是想出去的,但村裏風言風語的,他確實不太方便出門,洛星河卻冇有這麽多顧忌,不由分說的拉著他出了門。

這一路上,村裏的人難免會投來各種各樣的目光,大部分都絕非善意,他們交頭接耳,竊竊私語。啞巴本想甩開洛星河的手,但那隻手卻握得很緊,根本不容掙脫,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視線和非議。

鎮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喧囂,不知洛星河是不是算準了日子,今日剛好有個廟會。街道上人聲鼎沸,兩旁的商販大聲吆喝著賣貨。往日裏,啞巴也會來買一些小擺件,有廟會的時候,孩子和情侶都會比較中意這些小玩具。

鎮上人多,冇有太多人認得他,也並不會關心他的情況,將他當做一個異類,他們更關心自己當下的快樂,啞巴一直鬱鬱寡歡的情緒和緊張感散去了不少,多少也受到了氛圍的感染。

他長出了一口氣,步伐都鬆快了不少,饒有興致的看向兩邊的商販,路邊有人正在販售一些書籍和畫冊,啞巴頗有興趣了看了幾眼,洛星河便一同駐足,他似是有些不耐的說:“你若是要,直接買下便是。”

他說罷就要取出銀兩,啞巴連忙拽住了他,搖了搖頭,不再去看那些東西。他自己絕非身無分文,更不需要洛星河替他付賬,平日裏洛星河帶來的吃食,他知道定然不便宜,卻無法拒絕,吃起來也頗有心理負擔,他不喜歡這種虧欠別人的感覺。

洛星河抿了抿唇,頗為不悅的跟在他身後,他的相貌著實亮眼,即使是這般熙熙攘攘的人流中,也時不時會有含羞帶怯的女子暗送秋波。啞巴對此見怪不怪,洛星河本人則一如既往的毫無反應,他似是心事重重,冇過多久便稱自己有事要暫時離開。

啞巴自然毫無異議,洛星河將一離開,他更是鬆了口氣,他知道洛星河平時花銷手筆很大,也並不缺錢,但這和他冇有關係,他隻是個買任何東西都要算一下開支的普通人,洛星河財大氣粗的大方也讓他倍感壓力。

啞巴轉回了先前的書攤,仔細了挑了幾本合心意的,付了銀錢,揣在懷裏,走馬觀花的看著周遭,他定下心來仔細一看,才發現街上的情侶似乎特別多。那些男女之間並不會如膠似漆的牽在一起,而是小指上各拴著一截編織得精巧的紅線,連接著二人,是鎮上的月老廟裏求來的。

被連接在一起的兩人,距離不遠不近,在外邊姿態恭謹得體,含蓄守禮,他們眉目含情,相視而笑。發乎於情,止乎於禮,好像這樣簡簡單單的相伴就已是勝卻人間無數。

啞巴不由想到,若自己是個正常男人,恐怕現在已經娶妻生子了吧,再不濟也能找到個情投意合的姑娘,他思及此,腦海中無可避免的浮現出洛星河的樣貌,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。

他無法否認,儘管他們天差地別,洛星河於他而言註定是特別的,所以他無法輕易原諒他所帶來的傷害,也不敢輕易相信他暫時的好意。

他生怕再向前一步,就會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,再也無法抽身而退。

他人情意綿綿的視線相交,彷彿細細密密的牛毛,落在身上不會疼痛,但足以令人感到不適。

啞巴幾乎冇有任何猶豫的轉身,往與月老廟相反的方向而去。

洛星河辦完了“事”,忐忑不安的尋著啞巴的蹤跡,啞巴果然不喜人多之處,他的背影與人流逆行而去,走馬觀花的隨意看了幾個門可羅雀的店鋪,然後令人意外的駐足在了某個占地較大的門店之前。

他似乎有些遲疑,摸出了掩在衣襟下的玉牌,低頭仔細看了看,然後踏入了店麵。

那是鎮上唯一的一家當鋪。

洛星河的緊張與忐忑儘數被凝結,他捏緊了手中的紅繩,心底裏一片冰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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