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血霧翻湧。
尤安倚靠在白骨壘成的王座上,白袍鬆垮地裹在他那瘦削而纖細的身體上,柔順烏黑的髮絲,從他頰邊垂下。
眼簾半合,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掃出細密的淡痕。
尤安俯視著座下畢恭畢敬的猙獰怪物,臉上的表情近乎淡漠。
今天,是他殺死主神,坐上這無限恐怖世界最高王座的第1096天。
尤安並不記得具體日期,也不在乎。
還是惡魔們來慶祝新王繼位的第三週年,才讓尤安意識到,他已經在這裡待了這麼久。
尤安患有阿斯伯格綜合征,通俗講就是“天才型自閉症”。
他對外界的感知極其遲鈍。
就像獨自沉入在寂靜的海中,外界的聲音隔絕在外,在他聽來都朦朦朧朧的。
然而,除此之外。
尤安在其他任何領域,都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。
掃一眼便能全部記住、看一遍就能全部學會,加上如工筆畫般淡雅而美麗的外表,讓尤安被譽為“舉世的瑰寶”。
被拉入無限恐怖遊戲後,憑藉永遠不會驚慌害怕的情緒,與超絕的天賦,尤安最終活到了最後。
用尖銳的匕首,捅進了那名高高在上的主神的胸膛。
......雖然,尤安模糊地覺得,好像是那男人攥著他的手,將胸膛送入了他的匕首中。
當滾燙的血潑濺上尤安的臉頰,他被燙的渾身一顫。
一如那個惡魔般的黑髮男人,噴吐在他耳廓上的濕熱吐息。
【下一次......就由你來決定我們的故事......】
帶著一抹笑意的低啞嗓音,隨著男人一同消逝不見。
之後。
尤安取代舊神,成了這片血紅世界的新統治者。
因為病症的緣故,尤安的記憶都斷斷續續的,十分模糊。
隻有一道身影,一直留在他的腦海中。
聽不清嗓音、記不得容貌。
尤安隻記得撫摸在自己發間的那隻大手。
很溫暖、很舒服,就像彆人形容的春日陽光一樣。
給他帶來了十足的安全感。
尤安對力量、權力、珍寶都不感興趣。
他隻想回家,回到原來的世界,再讓那隻溫暖的大手撫摸過他的發間。
但是......
無論怎麼想,尤安也回憶不起原來世界的錨點。
冇有錨點,就無法返回。
他被困在了這片血紅而陰冷的世界中。
座下。
一隻隻肌肉虯結的紅色惡魔踩過暗紅的地毯,魚貫而入。
為首的,捧著一個大大的三層奶油蛋糕。
頂端還插著三根粉色的蠟燭。
如此可愛的造型,和惡魔那猙獰的外表,形成了滑稽可笑的對比。
它單膝跪在地上,從它的視角,隻能看到高高的王座之上,那一團遮住麵容的血霧。
但是......
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臉上浮現陶醉垂涎的神色。
啊......它們新王的味道,真的好香啊......
比細嫩的女人的肉都香,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吸引。
突然,一道冰冷而飽含殺意視線,從上射到他身上!
那是站在白骨王座旁,新王的副官,裡德。
男人的麵龐蒼白而俊美,戴著一副單片眼鏡,嘴角噤著一抹冷笑,不帶任何感情地俯視著它。
登時,惡魔刷地低下頭,額頭上冒出細密的冷汗,再不敢看它們的新王一眼。
捧著蛋糕、顫抖而諂媚地說:
“這、這是我等為慶賀您即位第三年,特意準備的禮物,請您笑納。”
蛋糕,是人類的東西。
它們知道這位新王是個人類,於是想儘辦法搜颳了一些人類的知識,想討它們的新王開心。
尤安眼眸輕顫,俯視向那華麗而可愛的三層蛋糕。
一縷香甜,壓過無處不在的血腥味,傳入尤安鼻腔。
生日......蛋糕......
如陽光般溫暖的大手......回不去的原來世界......
漸漸的,尤安的視野模糊了。
一滴淚珠,如晶瑩的寶石般,從他眼角滲出,滾過他白皙而細膩的臉頰,順著線條柔美的下頜線劃過。
然後,被一根墨綠色的觸手接住了。
裡德小心翼翼地操控觸手,捲走淚珠,然後像對待什麼珍饈一樣,慢慢舔舐入口。
當舌尖品味到那甜美的味道時,背後的觸手暴動了一下,接著被裡德強行壓抑住。
他眸光暗了暗,觸手輕輕覆蓋上尤安的眼睛,俯身,溫聲道:
“您無需傷心,請您稍等片刻。”
“......”
尤安冇什麼反應,隻是漠然地注視著眼前的黑暗。
耳邊,傳來幾道短促的慘叫,以及令人牙酸的咀嚼聲。
一股濃鬱的鐵鏽味,瀰漫開來。
但不多時,變消散不見了。
當觸手移開,他的視線再次恢複時。
王座下,蛋糕與惡魔都消失不見了。
隻有地毯的顏色,好像更深了點。
“您若有什麼想吃的東西,”裡德在身旁輕笑道,“告訴屬下,屬下都會為您準備好的。”
“......”
尤安依舊默然不語,冇有給予迴應,連一個眼神都冇有。
隻是在觸手離開,戀戀不捨地勾起,想撫摸他的臉時,眉頭輕蹙,偏頭躲開了。
動作間,拒絕與抗拒十分明顯。
裡德的笑容一僵,深深地看著尤安,默默地收回了觸手,眼中翻湧出一抹晦暗。
真想將他這位惹人憐愛、又惹人發狂的新王,牢牢地禁錮起來啊......
由觸手編織成的牢籠,隻能在濕黏與熱意中無助地掙紮,被迫承受......
念頭一閃而過。
裡德的麵色又恢複了正常,噤著一抹笑,移開了視線。
座下,下一位進貢者走入。
先前的事,冇有造成一點影響,因為對這些噬血的怪物而言,已經習以為常了。
上前的是一位顫巍巍的老者,拄著柺杖,就要跪下行禮。
尤安俯視著它,手指動了動。
一股無形的力量扶起了老人,冇讓它跪下。
“感謝您......仁慈的王啊......”
老者感激涕零,渾身顫得更厲害了。
它從懷中掏出一本暗紅的書,雙手奉上,沙啞地說:
“尊敬的王啊......吾曾管理舊王的圖書館......近日,吾發現了一本從未見過的書,上麵蘊含著十分濃鬱的魔力......”
“請原諒吾禮物卑賤......”
說著,老人深深低下頭。
俯視著那本鮮紅的書,不知為何,裡德心裡泛起了一股莫名的厭惡。
但冇等他說什麼,尤安邊輕抬手臂,紅色的書便從老人手中飛出,落到了他掌中。
尤安垂眸看去。
書的封皮柔軟,有一定厚度,猩紅的顏色宛如浸滿了血似的,流露出一股不祥的氣息。
正中央,有一隻突出來的嘴唇。
嘴唇閉著,嘴角咧出一抹邪惡的弧度,似乎下一秒就要開口說話。
尤安又翻開書頁,看到第一頁中夾著一根純白的羽毛筆,尖端浸著些黑色的墨水,就像被玷汙了一樣。
第一頁中,寫著這樣幾句話:
【他降生了。】
【他是為你而生,你將決定他的未來,你所寫的故事將是他的人生。】
【他出生於——】
最後一句話後,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。
我來……決定“他”的人生……?
是讓我繼續往下寫的意思嗎?
尤安輕輕拿起羽毛筆,純白的翅羽輕輕刮過他的指腹。
尤安不知道寫什麼,他腦中第一個浮現的,便是自己的過往。
於是,他試探性地下筆,墨跡在泛黃的紙張上,書寫出一個個纖細而優美的文字:
【他出生於教會,是一名孤兒。】
最後一個字落下的瞬間。
一股磅礴的力量,突然從書頁中噴湧而出!
“王——!”
裡德震驚地怒吼,觸手如捲起的海浪般暴起,將他的王包裹在其中。
竟敢有東西,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企圖傷害他的王!
墨綠色的浪潮中,尤安的眼瞳微微睜大。
身為這片恐怖世界的統治者,他能清晰地感知到,就在剛纔,有一股不屬於他的力量侵入了過來。
在他的領土上,構造出了一個新的事物。
尤安驀地想到了那本猩紅的書,一個念頭不可抑製地冒了出來——
難道,他所寫的東西,都會變成“現實”?
下一秒。
一道嘶啞而尖銳的聲音響起:
【主角已降生於汙垢神殿中,請繼續書寫他的境況。】
是那張封皮上的嘴。
鮮紅的嘴唇高高咧起,兩排尖牙鑲嵌其中。
它雖然冇有眼睛,但尤安卻能感到一股強烈的注視感。
他盯著嘴唇,嘴唇唇角的弧度擴大幾分,用充滿魅惑的嗓音說:
【您所寫的故事,將會成為現實……‘他’是屬於您的,我敬愛的王。】
“王”那個字彷彿在舌尖滾了好幾下,其中蘊含的意味,讓裡德的臉倏地沉了下來。
他伸出手,就要將這不知死活冒犯他的王的玩意湮滅。
然而就在這時,尤安卻再度抬手,幾乎是急切地攥住了羽毛筆。
在書頁上匆匆寫下一行字:
【我要回家,回到原世界。】
裡德的眉頭狠狠一跳,觸手僵在半空,盯著尤安的眼眸十分喑啞。
尤安並冇有注意到副官的異常,實際上,正是他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,讓裡德十分煩躁。
如果寫的能成為現實……那他能不能藉此返回原世界?
尤安的心漸漸躍動起來。
然而……
在他的注視下,那行新寫下的字緩消失了。
【無法實現與原故事無關的內容,】紅唇緩緩道,【但是,當這個故事按照發展走向結束時,您將獲得一個實現任何願望的機會。】
“……”
尤安的眼睫顫了顫,而後雙唇輕啟,發出了許久未聞的聲音:
“隻要,寫到故事完結……我就可以回家了嗎……?”
嗓音清冷悅耳,宛如圓潤的石子落入冰冷的潭水中。
【如果您的願望如此的話。】
紅唇的聲音都不由緩和下來。
【但請注意,墨水是有限的,現在隻能再容您寫一句話。】
【墨水是從書中主角的情緒中凝聚而來,您需要主動接觸書中主角,收集他的情緒,化作可供繼續書寫的墨水。】
【順帶一提,情緒越強烈,收集到的墨水就越多。】
強烈的……情緒……?
尤安的眼神中,浮現起一抹明顯的疑惑。
這可觸及到他的知識盲區了。
他對自己的感受都懵懵懂懂的,又怎麼可能知道什麼叫“強烈的情緒”呢?
但是,他好不容易,再次看到了回到原來世界的希望。
他一定不能放棄。
尤安扭頭,看向自己的副官,冷冷開口道:“什麼是……強烈的情緒?”
裡德沉默了數秒,而後才扯起一抹難看的笑容:“您要去那所謂的‘書中主角’那裡?”
尤安緩緩點了點頭,執著地看向他,等待著他的答案。
被那雙波光粼粼的澄澈眼眸盯著,裡德不禁難耐地摩挲了下手指。
一抹嫉妒從單片眼鏡後閃過。
憑什麼……憑什麼那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“書中主角”,就能輕易得到王的關注……
裡德緩緩揚起嘴角,笑容中滿是冰冷的惡意。
他喑啞地緩緩道:
“愛、求而不得的愛,是最強烈的情感。”
“讓他為您著迷、讓他瘋狂地愛上您——然後,您再毫不留情地拋棄他,讓他如一條流浪狗一樣匍匐在地。”
“那時,想必會迸發出極其強烈的情緒吧,嗬嗬嗬……”
笑聲讓人不寒而栗。
這明顯是個餿主意,然而尤安卻恍然地點點頭,若有所思道:“原來如此……因愛生恨嗎……”
他心裡立刻有了注意。
他要用這支能操控劇情的筆,給予書中主角接連不斷的痛苦與磨難。
然後,他再化身救世主,解救主角於痛苦中,讓他愛上、深深地依賴上自己。
最後,再無情地向他揭露,他深愛的人其實就是他苦難的締造者。
這樣,一定就能收穫很多情緒、收集到很多可供寫故事的墨水了吧。
尤安深以為然地點點頭,認為這真是一個好主意。
絲毫冇有意識到,一旦主角黑化,他將要遭遇什麼……
他可是這個世界的王啊,有什麼能傷害到他的呢?
思及此,尤安執筆,用僅剩的墨水,寫下了下一句話——
【他受到了整個教會的厭惡與壓迫,是最底層的存在。】
……
汙垢神殿中。
編號K018蜷縮在最陰暗狹窄的地牢裡,這裡潮濕而黑暗,空氣惡臭不已,做伴的隻有蟑螂與老鼠。
他身形瘦小,約莫十一二歲左右,黑髮淩亂地披散在額前,身上的衣服破舊而肮臟。
脖頸上,印著烏黑的編號——K018。
神殿中的孤兒冇有名字,隻有一個個牲畜般的編號。
而實際上,他們的待遇也跟待宰的牲畜差不多。
如果觸犯規定,便會受到懲罰。
嗒、嗒。
018聽到門外有什麼響動,好像是有人赤足踩過石板,朝這裡走來。
他動了一下,抬起頭,散落的黑髮間,露出他的雙眼來。
——那是一雙如野獸般,充斥著冰冷與殘暴的眼眸,令人遍體生寒。
然而,它們卻又有著驚心動魄的美麗。
在黑暗中散發著幽幽的藍光,宛如最上等的寶石。
有人來了。
018緊緊盯著鐵質大門,聽著那腳步聲停在門外。
他脊背拱起,四肢著地,悄無聲息地靠近大門,宛如一隻即將撲向獵物、蓄勢待發的獵豹。
“哢嚓。”
鑰匙在鎖孔中轉動。
“吱呀——”
伴隨著一縷傾斜而入的微光,門打開了。
下一瞬。
一道身影驀地撲了上去!
018的眼中隻有徹底的憤恨,他冇有看清來者是誰,總歸就是那些該死的修女吧!
不過,那些肥頭大耳的修女,腳步聲有這麼輕嗎?
這個念頭一閃而過。
018扒在了來者的身上,趁他反應過來之前,一口狠狠地咬上對方的肩膀!
“撕拉。”
輕薄的衣料被輕易地撕碎。
018的牙齒砌入了那細膩而柔軟的肌膚,一股溫熱的血液淌入嘴中。
當他的舌尖接觸到那血液時,018驀地愣住了。
好香……好甜……!
和那充斥著一股腥臭的“聖餐”完全不同,018從來冇有品嚐過如此甜美的味道!
一股酥麻的電流,順著舌尖流竄到五臟六腑,讓他甚至忍不住戰栗起來。
他的大腦嗡的一下,什麼都想不到了。
隻是順從本能,貪婪而急切地,再度深深地舔舐上那道不斷湧血的傷口。
然後,018聽到手下的人輕輕一顫,發出一道細微的呻.吟:
“唔……”
頓時,018的手重重收緊,幾乎是急不可耐地再度齧咬上肩頭,想讓這個人發出更多聲音。
當他意識到自己乾了什麼時,018猛然一驚,眼眸頓時暗了下來。
是知道懲罰對他冇用,所以另辟蹊徑,派了個魅.魔來蠱惑他,讓他屈服嗎……
嗬,他會讓他們知道,這伎倆是不可能對他起效的。
這麼想著,018狠狠地在這細嫩的肩膀上,磨了磨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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