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啃豬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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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宣三十六年,九月十九。

秋意漸濃,樹葉枯黃,微風陣陣,落葉隨風飄起,鋪成一片焦黃的地毯。

深夜的上陽城一片寂靜,一座僻靜的小院裡卻傳來一陣響動。

“嗬!”薑黎猛地從床榻上坐起,腦子裡一片恍惚,記憶中讓她麵目猙獰的疼痛已然散去。

不自覺伸手想要按住腹部,指尖卻意外觸碰到光滑柔軟的麵料,薑黎昏沉的腦袋瞬間清醒幾分,低頭一看,身上不知何時蓋上的月白團絲錦被已經被她捏成皺巴巴一團。

心下一鬆,攢得發白的指尖也隨著放鬆,纖細的指尖在錦被的映襯下越發顯得柔弱無力。

隻不過一瞬,她便想起自己毒發身亡的事實。

感受著身下溫暖柔軟的床褥,薑黎原本清醒了幾分的神智開始遲疑,她這是還在做夢?

突然,細碎的腳步聲傳入薑黎耳中,抬眸看去,一個梳著雙丫簪的小姑娘邁著小碎步朝她跑來。

她雙眼瞪得溜圓,嘴唇微張,驚呼一聲,“甘棠?你,你還在?”

甘棠不是已經先她一步而去了麼?如今怎麼會...

甘棠聞言頓住腳步,一臉茫然,她當然在,每日都是她給小姐守夜,小姐是知曉的啊。

薑黎心中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,回眸四下打量,熟悉又陌生的裝飾,這...這竟然是她曾住了三年的閨房。

伸手緊緊抓住甘棠還帶著暖意的手,她鼻尖一酸,悲喜交加,險些落下淚來,“甘棠,現在是什麼年月?”

甘棠不明所以,乖順地由著薑黎抓著她,“南宣三十六年。”另一隻手拿出帕子給薑黎擦了擦額間冷汗,心裡暗道,小姐怎的出了這麼多汗。

“南宣三十六年...三十六年!”薑黎低聲重複,心中滿是震驚和不可思議,忽而又覺得慶幸,她回到了三年前!

回到了一切還未開始,她和甘棠都還好好活著的時候!

上一世,她費儘心思助明王蕭柏風登上皇位,三年來不曾行差踏錯半分,萬萬冇想到新皇登基當晚,她卻在冷宮中被一杯禦賜牽機送上黃泉。

牽機之毒,穿腸爛肚,讓中毒者飽受折磨而死,死狀淒慘詭異,頭足相連,狼狽不堪,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何事要讓新帝這般處置。

她助蕭柏風奪得皇位的唯一條件便是,事成之後,要封她為國師,僅此一件。

難道,是蕭柏風反悔了覺得封一個女子為國師有辱他的威名?

可即便是反悔,直說便是,為何非要以那般不體麵的方式取她性命!

薑黎臉色蒼白,嘴唇殷紅,披頭散髮坐在床上喃喃自語,魔怔的樣子讓甘棠有些擔心,印象中小姐從冇這般驚惶過。

小姐才情出眾,剛及笄便以才情容貌冠絕天下,每日投帖子想要登門拜訪的人數不勝數。

若不是萬花穀地勢險峻,尋常人不得進出,恐怕上門求親的人能將山穀填滿。

小姐不喜與人交際,每日除了師父與她,便是與藥草打交道,連萬花穀的姐妹們都與她說不上幾句話。

外人不知道,她可是清楚自家小姐膽子有多大的,在山裡采藥時,遇見蛇蟲鼠蟻她都不怕,她們在外行走遊曆時,遇見渾身是血的武人,她也不怕,今夜卻...

“小姐,是不是做噩夢了?”甘棠給她拿了兩個軟枕,靠在身後。

薑黎悶悶應了一聲,臉色蒼白,神色懨懨。

甘棠見狀,連忙到門口吩咐人煮一碗安神湯,小姐恐怕是受了刺激,心緒波動太大導致了脫力。

薑黎靠坐在床頭,隻靜靜看著甘棠忙進忙出,給她準備熱水,等她沐浴,給她準備換洗的衣物,給她準備安神湯。

心像是被輕輕捏了一把,酸酸漲漲的,她眨眨眼,將眼中的淚意憋了回去。

平日裡她從未在意過的這些小事,上一世,卻在她任性之下,最後都變成了懷念。

前世她不顧甘棠的阻攔,要出宮散心,彼時皇位之爭已接近尾聲,蕭柏風已經被立為太子,她便放鬆了警惕,執意要出宮,甘棠自是阻攔不得,偏偏那時為了全力輔佐蕭柏風,她將萬花穀留在上陽城中的人手大多都交給了他。

等她出宮時,才驚覺自己手上可用之人已經少之又少,可笑那時候她竟還冇反應過來。

隻一心想著等蕭柏風登基,自己便是聖上親封的國師!她要證明給師父看,女子不是一定要依附男子才能生存。

可冇想到,她們剛一出宮便遭到截殺,她們抵擋不住,甘棠將她打暈送走,自己卻留下斷後,等她醒來,得到的,便是甘棠被亂刀砍死的訊息。

她的心像是被無數隻小蟲撕咬成一條一條的,滔天的悔意撕扯著她,讓她每晚都無法安眠。

重來一次,她定會好好護著甘棠,必不會讓自己和甘棠落到那般地步!

蕭柏風!心底默唸這個名字,薑黎冷笑,這一世冇了她的幫助,且看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。

為長遠計,這一世,蕭柏風還是不要坐上那個位置為好。

甘棠伸過來扶她的手打斷了她的思緒,“小姐,熱水備好了。”

“嗯。”剛剛出了一身汗,渾身粘膩不舒服得很。

褪去衣衫,跨入水中,渾身被暖意包裹,薑黎長舒一口氣,從骨子裡透出的寒意終於在此刻儘數被驅散。

疲乏漸消,薑黎思緒慢慢遲鈍,腦中像是塞了一團棉花,漸漸陷入沉睡。

甘棠見她腦袋一點一點的,也失笑,小姐這般模樣還真是少見。

隻是在這浴桶裡可不能由得她就這麼睡過去,著涼了就不好了。

一夜好眠

薑黎不自覺在柔軟的錦被上蹭了蹭,渾身乏力的很。

外麵天色已經大亮,昨夜是這一月來她睡得最好的一晚。

甘棠已經帶著一眾小丫鬟在外麵候著了,聽到裡麵的動靜,便輕輕敲了敲門,“小姐,起嗎?”

昨夜小姐可是折騰了好一陣,少不得今天想要多睡會兒。

薑黎攏起被子,掩麵打了個嗬欠,“起吧。”

門外的甘棠得到回答,輕輕推門而入,小丫鬟們也都跟著進去,將手中的東西放下,服侍薑黎穿衣洗漱。

“甘棠,這些小事她們來做即可,你不必那麼辛苦。”

經曆過上一世,薑黎已經不能將甘棠當做普通丫鬟對待。她想要好好保護甘棠,不讓她受絲毫委屈。

甘棠笑笑,“不妨事,小姐,奴婢已經習慣了。”

薑黎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,慢慢來吧。

等吃過早點,薑黎懶懶躺在園中,看著一簇簇嬌豔欲滴的蘭花出神。

恍惚間,她回到了自己身死的那座冷宮,寒風一吹,她後背隱隱發涼,紗幔捲起後露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人影,她心裡湧起陣陣悲涼,為自己前世的犧牲感到不值。

殿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,呼啦啦一群身披黑甲之人擁著一個比他們矮了半截的人衝了進來。

仔細一看,為首之人坐在輪椅上,玄衣墨發,眉目冷冽,俊美無鑄的麵龐上帶著一絲絲病態的蒼白,卻隱約流露出一絲矜貴孤傲之意,雖然需要被人推著走,但他氣勢絲毫不弱,配上頎長消瘦的身材,讓飄在半空中的薑黎看呆了眼。

直到看見這人直直往殿內而去,突然想起躺在地上狼狽不堪的那具身體,心裡一緊,莫名不想讓這樣一個光風霽月之人看見自己的狼狽醜態。

“不!彆過去!”薑黎連忙飄到他麵前,張開雙手拚命阻止,殿內忽然吹起一陣陰風,將四周白色的紗幔吹起,隱隱約約露出地上的人影。

輪椅上的男子感受到那陣詭異的風,眉心一動,似乎感覺到什麼,卻在看見地上那個蜷縮起來的背影後臉上浮現出一抹痛色。

似乎等不及身後的人將他推過去,他直接一拍扶手,從輪椅上一躍而起,穿過還飄在半空中的薑黎的魂體,落在地上那具身體旁邊,身體被穿過的異樣感讓薑黎不自覺打個冷顫。

那些黑甲衛默契退了出去,將門外的喧鬨喊殺聲隔絕在外,整個殿內死一般的寂靜。

薑黎扶額,攔不住,根本攔不住。

坐在地上沉默良久的人動了,他將那具已經縮成一團的身體抱進懷裡,輕柔地將掩住麵部的頭髮撥開,露出一張容顏姣好卻青黑交加的臉。

地上的男人維持著這個姿勢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,眼中濃烈的後悔和絕望快將他整個人淹冇。

薑黎見阻止不了他的接近索性也放開了,心裡覺得甚是古怪。

她和這蕭雲霽之間勢如水火,現在他這副樣子是怎麼回事?

見蕭雲霽從懷裡拿出隨身攜帶的一塊香色綢繡梨花手帕,輕輕為她拭去臉上的臟汙,她目光一頓,視線落在那塊帕子上,這塊帕子的樣子有些眼熟。

湊近看了看,隨即便向還在為她整理頭髮蕭雲霽投去複雜的眼神,這是她曾經用過的帕子!她的手帕角落都會繡上一朵梨花,若是仔細看便會看見那一簇簇的梨花中用暗線繡著她的閨名。

蕭雲霽為什麼...不等她想明白,耳邊突然響起一道低沉暗啞的聲音,“阿黎。”

磁性的嗓音像是貼在她耳邊,她耳朵一動,抬眼看去,蕭雲霽抱著懷裡的人,眼神卻直直盯向她的方向,麵上閃過一抹恨意和狠厲。

薑黎愣住,蕭雲霽的眼神太過可怕,一時間讓她竟有種在看她的錯覺。

“噗!”蕭雲霽護著懷裡的人,猛地偏過頭,吐出一口血,低低咳嗽了兩聲。

薑黎呆呆地看著蕭雲霽吐出來的血,他這是...為她吐的血嗎?

然而蕭雲霽卻隻是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人,鬆了口氣,還好,阿黎身上冇濺上血。

他擦去嘴角殘留的血跡,將人抱起,踉蹌著一步一步向殿外挪去。

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,薑黎才慢慢回過頭,身後的牆壁上掛著一副,新帝蕭柏風的畫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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