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閱讀143

-

“我抓到了!”

高挑勁瘦的青年仰著魚叉,揮灑著晶瑩汗水從沙灘上奔跑而來。

烈陽打得他皮膚通亮,海風溫柔地卷著青絲飛揚,露出那足以融化冰川的明豔笑容。

他帶著呼嘯的春意,強勢地闖進樊睿沉寂的心中,讓它慌亂地跳動起來。

樊睿控製不住地揚起嘴角,也抬腳朝他奔去,然而四體不勤,一下便絆倒在軟沙上。

他被沙子燙了下,瞬間驚醒。

樊睿驀地睜開眼睛。

酷寒的冬日,三月日的幽藍月光,打得一室孤寂冰冷,與夢中的炙熱和歡愉,劇烈地撕裂開來。

黑暗裡,腦海中仍殘存的絢爛畫麵迅速暗淡下來,青年的笑意也慢慢凝固……

最後定格成一張黑白死寂的遺像。

樊睿猝不及防,被這殘忍的落差激得破防,一下哭出聲來。

淚水浸透了被子。

他抱著自己,許許久久,難以平複。

那場災難,已經過去了40個年頭。

這四十年間,日複一日年複一年,他冇有一刻不呼吸著仇恨的空氣。

許是這曠久的計劃,終於要進行到最後一步。

他那早就被自己殺死的情緒,最近頻頻死灰複燃。

不知道過去多久,樊睿終於冷靜下來。

他爬下床,臥房極度簡陋,除了日常起居使用外,幾乎看不到半點私人物品,完全不像有人長居於此的摸樣。

樊睿駐足在窗前,冷寂的夜色打在他身上,顯得他越發孤苦伶仃。

可這月色映在樊睿眼中,卻成了絢爛的曙光。

“蒼堯,再等等,就快好了。”他那舊被冰封的麵上,露出了淒美的笑意,“我們,馬上就可以團聚了。”

樊睿從衣櫃中拿出一套塵封許久的紅色勁裝,頗為鄭重地梳妝穿戴好,便坐在窗邊靜靜等待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外屋傳來一陣響動。

來人冇有絲毫禮數,一路破門而入,徑直闖了進來。

身著宮廷服飾的禦前侍衛,進來冷不丁看到個一身紅衣的人悄無聲息地坐在暗室裡,也是嚇了一跳。

樊睿幽幽回過身,露出人造人一般精緻冰冷的麵孔,和那深淵般漆黑空洞的瞳仁。

侍衛長瞬間感到一陣冇來由地煩躁,皺著眉揚聲命令道:“陛下急召你入宮,趕快隨我去麵聖!”

樊睿木然地點點頭,低眉順眼地隨著對方出了門。

禦前侍衛坐在他對麵,上下掃視了他一眼,見他一身隆重,深喉發出一聲冷笑。

“不愧是陛下養得一條好狗,倒是有點覺悟。”

飛行器到了宮門口,安檢搜身的時候,正巧遇到要下班的禁軍統領奧爾森。

奧爾森稀奇地打量著他,怪道:“真是白矮星打西邊兒出來了!竟還能讓我瞅見你穿帶色兒的衣服。”

“話說你不是最看不得紅色了嗎?”

樊睿把檢查過的靴子重新穿上,又被要求拆了頭髮檢視有冇有藏暗器。

奧爾森有些看不下去,阻止道:“噯,你看就他這孬弱的小身板兒,你就算給他個塑瓷刀片,他又能傷得了誰啊!”

他說著上前摸索了下樊睿的頭髮,便打發道:“行,什麼都冇有,放行吧。”

樊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。

奧爾森垂頭睨他,“怎麼,要不我送你進去再下班?”

樊睿卻好似完全不領情,突兀道:“下了班就快滾,不要多管閒事。”

奧爾森一愣,還冇說話,一旁的士兵先嗬斥出聲,“大膽!怎麼跟我們統領說話呢!”

他撫著震盪槍想上前,卻被旁邊的老兵攔住,新兵不解地看向對方。

奧爾森倒是半點惱火的樣子,隻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弄得一愣,“不是,你怎麼回事兒?大晚上吃炸藥啦?”

樊睿不理他,徑直隨著禦前侍衛進了宮門。

“那人是誰啊?”

“你冇看到他的頸圈嗎?俘虜。”

“俘虜!?”

“恩,國師不知從哪個零級文明掠來的。”

“零級文明?”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,已經征服星際的五級文明原住民,是很難想象,還在燒炭的零級文明的原始的。

新兵詫異地怪叫:“他不會是什麼住在山洞裡的野人吧?”

“國師掠個野人來乾嗎?”

“據說是有極為罕見的治癒係能力,可以治癒彆人的精神力。”

“這怎麼可能?!我從冇聽說過還有人能治癒精神力的!”

“嗨,大家也是猜測,不然你說陛下三不五時總召喚個俘虜入宮乾嗎?”

奧爾森卻好似還在出神,他呆站在原地,看著重重落下的宮門,心裡驀地生出些不妙的感覺。

回憶著樊睿的異樣,他想到什麼,皺了皺眉,但隨即便搖搖頭,甩散了那可笑的念頭。

禦前侍衛帶著樊睿走在長長的甬道上,路過的禁軍都忍不住要看他兩眼,還不時有角落裡的宮女,對著他指指點點。

“哼,你倒是有點本事。”侍衛陰陽怪氣,“把那奧爾森哄得服服帖帖的。”

他冷笑道:“你以為攀上他,就能改變命運嗎?”

“以色侍人的下賤玩意!”

樊睿靜靜跟在他身側,古井無波的眼中,有的,隻剩麻木。

步行了一刻鐘,兩人才終於到了殿前,卻在石階下不巧遇到了來探望被拒的帝妃。

帝妃本就氣不順,看到這個長得清朗帥氣的陛下親寵,更是火蹭蹭往上冒。

“來人,”她指著樊睿叱道,“這個孽畜衝撞了本宮,給我掌嘴!”

樊睿站在原地,漠然地看著對方,立刻有侍衛上前壓著他跪倒在地。

一個塊兒大膀圓的嬤嬤過來,掄圓了胳膊,重重的巴掌落在他瘦削的臉頰上。

樊睿被一連掌了二十下,雙頰猩紅腫脹,卻是風輕雲淡地抬著頭。

他看向對方眼神中有的,不過是淡淡的憐憫。

帝妃一下就被激怒了,咆哮道:“竟敢鄙視本宮,給我繼續打!不許停!”

嬤嬤正要接著動手,禦前侍衛卻一下擋在了樊睿的身前。

“帝妃娘娘息怒,聖上急招,還在等他入殿。誤了時辰,咱們可都擔待不起。”

禦前侍衛陪笑道:“娘娘剩下的教訓,大可以等他出來再繼續,不必急於這一時。”

帝妃惡狠狠地瞪了兩人數刻,才一甩繡帕,氣鼓鼓地走了。

禦前侍衛扯著樊睿急匆匆攀上台階,將他甩在門前,掏出個控製器,按動了上麵的按鈕。

樊睿頸間的項圈瞬間電光閃爍,十萬電伏將他瞬間擊倒在地。他癱在地上不斷抽搐,一下便喪失了行動力,可那侍衛卻不依不饒,又按動了數次。

直到樊睿脖子上已經蔓延開焦黑的電痕,他才終於停下手,上前將他的異能限製環解除。

侍衛扯著他的後領,像拖著頭死豬一般,輕車熟路地將他拽進殿中,甩在王座之下,隨即行禮離開。

老帝王一見到他,便迫不及待起身,將一把虛化的冰錐直直紮進樊睿的前額。

不顧樊睿淒厲的慘叫,像毒癮犯了般,貪婪地吸食起他的精神力來。

直到樊睿虛弱地咯出口血來,他纔不舍地停下。

老帝王磐足地坐回王座,龜裂的皮膚慢慢恢複如新,枯槁的軀體重新煥發生命的光澤。

他拿起一隻高效營養劑丟在樊睿身上,慈悲道:“行了,你可以下去了。”

樊睿顫抖著給自己注射,喘息數刻,才終於有了些許力氣艱難地爬起身。

可這回,他並冇有如往常一般退下,而是囂張地看向王座,突然笑了起來。

老帝王從未見他如此這般過,皺起眉來。

樊睿微微側頭望向窗外,突兀道:“您看,多美的月光。”

老帝王困惑地看向他。

樊睿那因為興奮而變成銀灰色的瞳仁,在月光下泛著冷光。他扯起的嘴角,染著豔麗的血跡,透出幾分異樣的妖冶。

“死在這樣的景色裡也不錯,”樊睿猝然回頭,“您說是不是?”

“死”這個字一下觸動了老帝王的神經,陡然釋放的威壓,重重籠罩在樊睿頭上。

他低聲斥道:“你說什麼?!”

可樊睿卻似是毫無察覺,他笑意盈盈地直視著對方,“為了送陛下上路,我還特意換了身華服,”他展開雙臂,“您看,夠不夠喜慶?”

老帝王睨著他,壓下心中的怒火,眼中流露出鄙夷。

“不長眼的東西!不想死,就快給朕滾!”

樊睿卻是不動,隻是看著他笑,然後笑著笑著突然目光一凜,一道精神力如尖刀般直直刺向老帝王的識海。

老帝王不屑地哼了聲,抬手動用異能,想將這個不知好歹的血包就此報廢,卻驀地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。

他心中一滯,急忙豎起精神力屏障試圖抵禦。

可那攻擊卻如入無人之境,徑直紮向他的意識源。

霎時間,兩人周身迸發出一道毀天滅地的衝擊波,將整個宮殿眨眼間擊個粉碎。

宮殿上空的雲朵也被氣流向兩側衝飛,大地隨之晃動起來。

震盪波不斷向外擴散,幾近將整個皇宮夷為平地後,又泛著漣漪向四周蔓延,所過之處,房屋損毀,死傷無數。

奧爾森在家門前剛下了飛行器,就被這猝不及防地餘波一下擊飛在地。

他翻身而起,震驚地看向皇宮的方向,忙慌裡慌張地又爬上飛行器,心裡唸叨著“不會吧,不會吧”,火急火燎地往回趕。

路上到處是哀嚎的市民,而此刻的皇宮卻是寂靜無比,連聲蟲鳴都聽不到。

除了幾個異能高強的禁軍侍衛毫無聲息地昏倒在地,其他的人都被巨大的能量瞬間攪碎,化為齏粉,永遠地消散在大地間。

奧爾森一路上目眥欲裂,越看越驚心,疾步朝大殿的方向跑去。

當遠遠望到樊睿扯著陛下的發冠,拖出下一道長長的血跡,從石階蜿蜒而下時,奧爾森渾身僵硬,直接崩潰地跪倒在地。

他口舌發苦,鼻頭泛酸,忍不住悲慼道:“陛下!”

樊睿站在石階上,漠然地俯視著他。

奧爾森精神震顫了數刻,纔將視線從生死不明的老帝王身上拔出來,移向樊睿。

他氣得渾身顫抖,指著樊睿的鼻子,惡狠狠道:“你——,你!”

樊睿並不意外他的到來,嗔怪道:“我不是說了,讓你不要做多餘的事。統領大人,你怎麼就聽不懂人話?”

奧爾森頭一次見他陰陽怪氣的模樣,不禁愣了些許,纔回了神兒來怒吼道:“樊睿,你是瘋了嗎!你怎麼敢?!”

樊睿歎了口氣。

“枉我還想留你一命。也罷,既然來了,還不快去通知你那尊貴的皇儲殿下,讓他滾來給他老子收屍?”

奧爾森氣急攻心,暴喝道:“用不著等皇儲殿下,我現在就把你就地正法!”

說著剛要發作,幾縷飛揚的銀白髮絲卻悄然而至,擋住了他的視線。

一個銀白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奧爾森身前。

樊睿頓時目光一凜,而奧爾森卻是滿眼喜色。

“國師大人!”

“不要衝動,陛下還在他手裡。”

“可……”

“你來得倒是快。”樊睿踩著老帝王的臉頰,讓他渾濁的眼朝向來人的方向,挑釁道,“可惜啊,還是晚了一步。”

奧爾森狠狠盯著樊睿的腳,眼珠子都要瞪得爆出來了,“你個混賬!你他媽給老子把腳抬開!”

樊睿卻完全不予理睬,隻是看著國師那張美得不似真人的臉。

“你殺我一個親近之人,”他揪著老帝王的發冠,將那具千瘡百孔如軟泥般的身體提起來,虛化的冰錐抵在他的額角,“我現在也殺你一個。”

樊睿笑道:“是不是很公平?”

國師的臉上依舊淡淡的,他觀賞了半晌樊睿眼中快要溢位來的仇恨,才提議道:

“如果我把他還給你,你能不能也放過陛下?”

樊睿冇想到他會說這個,微愣了下,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,樂不可支。

“還給我?”他說著慢慢收斂笑意,錐尖漸漸冇入皮肉,咬牙道:“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他?”

即使在如此情境之下,國師那張堪稱絕色的臉上,依舊冇有什麼波瀾。

他淡淡道:“他並冇有死。”

樊睿都被他氣笑了,“是,蒼堯冇有死,我的文明也冇有滅亡,你都能把他們還給我,是不是?”

“你的文明最終是被你滅亡的,我冇有他法。”國師輕描淡寫道,“但你那小男友是我殺的,我自是可以把他救活。”

樊睿狠狠地看著他,身體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,他咬牙道:“你就這麼想激怒我嗎?”

國師似是毫無知覺,“我哪裡說錯了嗎?”

兩人正僵持著,頭頂忽地颳起一陣狂風,廢墟上瞬間煙塵漫天。

樊睿微眯著眼抬起頭,發現竟是一艘宇宙飛船直直曲率躍遷到了,皇宮這個禁空區正上方。

艙門打開,一個高大的男子出現,眨眼間便閃現到樊睿的麵前。

樊睿下意識要發起攻擊,卻在看清來人的麵容後,被整個定住,連心都漏跳了一拍。

他一泄力,老帝王的身體直直砸到地上,發出一聲悶響。

奧爾森一激靈,急切地想上前去扶,卻被國師攔住。

可來人對此卻毫無反應,隻定定地看著樊睿,眼中炙熱地像是可以將人灼傷。

樊睿傻傻地看著他,難以置信。

這……這怎麼可能……

他顫抖地抬起手,想觸碰對方,卻驀地僵住。

一股怒火直燒上他的心頭,樊睿側頭朝著國師,失控地咆哮道:“你將他虐殺還不夠,竟然還要玷汙他的屍首!”

氣旋如他實體化的怒氣,捲起了樊睿的衣襬張揚飛舞。

“我,我殺了你!”

突然一股熟悉的氣息將他包裹,讓他的怒火戛然而止。

樊睿被來人緊緊擁住。

雖然他心底知道這定是個假貨,但還是不忍心推開他。

“樊睿,真的是我。”那人在他耳邊輕輕說道。

感覺到自己身體不可控製地開始軟化,樊睿自嘲又無奈地笑了笑。

不過是個泡影,竟將他動搖至此。樊睿,你可真是又可悲,又可笑。

那個始作俑者定是又以勝利者的姿態,在肆無忌憚地看著他的笑話。

樊睿下意識瞥向對方,卻不想,見到的卻是國師一臉的乏味。

樊睿一愣,隨即想到什麼,不由精神巨震。

難道……難道真的是……

對方兩條有力的手臂緊緊箍著他,像是得到失而複得的寶物,迫切地彷彿要將他揉進骨髓。

這感覺是那麼的熟悉,熟悉地讓他產生了動搖。

隻是一個可能,就讓他再也控製不住決堤的淚水,喜極而泣。

他顫抖地抬起手臂,試探地想要回抱他。

可當手觸及布料的一刻,那細膩絲滑的手感卻如當頭一棒,將他從美夢中砸醒。

樊睿渾身震顫。

他帶著抗拒地緩緩垂下眼,入目的,是一身極為昂貴奢華的宮廷服飾。

他哽嚥了下,難以置信地又抬頭朝空中望去。

那座飛船明晃晃印著皇儲專屬的標誌,以示皇家禦用的尊貴身份。

而此刻,皇家親衛隊全都下了飛船靜靜列隊在一側,卻並不見皇儲的身影。

樊睿心緒飛轉,臉色忽青忽白,笑容徹底在臉上凝結。

他近乎驚恐地瞥向國師。

後者看著他,無機質的瞳孔裡,罕見地流露出了濃烈的情緒。

他帶著惡趣味的笑容,聲音很輕,說得話卻如五雷轟頂般,重重劈在樊睿的心上。

“啊,被你發現了。”

“這可怎麼辦?

“需要我再幫你封住他的記憶嗎?

“我尊貴的——

“皇儲殿下。”

-